"张三哥,好一招敲山震虎!" 白有思忽的不见后,大堂中气氛松懈,秦宝忍不住当场称赞。"他一逃,便有了抓手了。" "什么敲山震虎"张行拿着馒头干笑一声。"这就是他逃了,算是敲山震虎,他要是性情稍微张扬一点点,直接过来,岂不就是英雄识英雄了至于抓手……还要看人家后续是否愿意招认。" "多少是你心细,察觉到女子武艺上佳,继而警惕到了李定。" "不过何必这般夸张,非说那女子才貌如何极品……便是不说,巡检难道就不动身去捉拿了拿一凡俗女子来比巡检,太过了些!" 一时间,也有夸赞,也有不满。 倒是张行,早早低头干饭,馒头就大桃蘸大酱,一时好不快活。 然而,有意思的事情出现了,向来强横无匹的白有思居然一去许久不回,这让堂中的下属们不免有些心乱。渐渐的,有人开始忍耐不住,只是胡彦及时回来,约束了纪律罢了。再过了一阵子,吃完饭的张行心里也有点发虚了。 须知道,白有思这厮自称是凝丹境,但凝丹境跟凝丹境是完全不同的,按照这婆娘的战绩和强横程度,上下普遍性以为,她最少是凝丹大圆满,甚至已经开始在默默观想世间万物,往着成丹境而去了。 这也是合理的,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可能在三十岁前尝试触摸宗师境地,勉强跟上那位司马二龙成龙的评价。 可就是这么一位高手,去追两个刚刚逃走才片刻的人,居然一顿饭的功夫都没有回来。 这算怎么回事 到最后,连胡彦也犹疑起来,似乎是准备组织起一个搜索队,夜间支援。 不过,也就在这时,白有思终于带人回来了,只是未免有些狼狈——她半身都泥,头发上还沾了点烂泥和烂叶子。 "巡检!没大碍吧!" "巡检带衣服了吗" "巡检!" "思思姐……" "没事,没事!"白有思自己也有些尴尬,但还是强做姿态。"是我大意了……一则没想到李定也是个通了多条正脉的高手,二则这女子虽然修为只是通脉大圆满,却极擅偷袭,懂得利用地形。" 众人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什么李定通了多条正脉在您老人家面前有个蛋用,还高手不就是被那女贼给偷袭得手了,脸上挂不住吗 唯独你老人家修为太高,人家得手了也没伤到你而已。 一念至此,众人虽然个个腹诽心谤,面上却纷纷转移目标: "好贼子!" "好泼妇!" "好贼汉!" "最毒妇人……好毒妇!" "呸!" 被捆了双手又被拎进来扔到地上的紫衣帷帽女子终于忍耐不住,抬起头来。"你们这些锦衣狗,平素只知道为虎作伥。滥杀忠良,先来恐吓我们,威逼我们诬陷自家亲眷不成,又守株待兔,专等我们逃离后设伏,坐定我们的逃罪之身……处心积虑,莫过于此,如何又来口出污秽,污蔑我们!" 女子甫一开口,便引起堂内所有人注意,然后便是片刻的尴尬沉默——因为一直到此时,那些人才意识到,敢情张三那厮居然没有半点夸张,灯火之下,此女子容貌确实一等一,再加上能脏了白有思一脸泥的武艺,怕是之前张三郎根本不是在对白巡检做激将法。 面对如此殊色,这些之前大肆作态的未婚男士们,也委实有些讪讪,甚至有人平地萌生起了保护欲。 "李某小觑了他人,事到如今,只想知道,诸位要如何构陷我等"场面安静下来,轮到李定开口了。 "你深夜逃窜,不打自招,谈何构陷"白有思反问一声。 "我深夜逃窜,是察觉靖安台中镇抚司第二巡组白有思以下贪赃枉法,刻意构陷忠良,不得已欲深夜奔回东都,面谒上官。"顶着硕大黑眼圈的李定平静做答。"倒是有些人不打自招,且欲私刑朝廷命官。" 场面一时尬住,居然无人反驳。 这倒不是说无法反驳,而是槽点太硬,大家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李定。"半日,还是黑绶胡彦正色呵斥。"你觉得我们是构陷,我们觉得你是负罪潜逃……敢问两边谁有专案之权是你奉旨查案,还是我们在奉旨查案是你本处嫌疑之地还是我们处在嫌疑之地而且你与我们巡检谁的官职更大,品级更高最后,难道刚才你的随从没有动手吗仅凭最后一个,甭管什么理由,就地处置了你,又如何" 李定不再言语。 倒是李清臣醒悟过来,戏谑以对:"阁下这是怕受辱,现在想起来我们巡检是名门之后,准备欺之以方呢" "话虽如此,到底是陇西李氏的出身,还是韩氏的外甥,要给些面子的。"钱唐冷笑的。"总不能也扒了衣服挂到柴房上去吧况且还有女眷。" "这个女子最少已经通脉大圆满,尝试凝丹了。"白有思叹了口气,打断了众人的交谈。"只能我亲身看顾,倒是李定那里,须得你们好生看管。" "打断腿就好。"张行善意提醒。"只说他自己逃亡时跌伤。"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白有思冷冷看了张行一眼。"张三郎,你平白惹出来的事情,便由你来审他,我来问这女子。" 张行迅速闭嘴。 就这样,刚刚交流过一次的二人,仅仅是隔了一顿饭的功夫,便又重新开启了会谈。不过这一次,双方明显主客异位。 李定束手坐在自己原来房间最里面榻上,李清臣和秦宝坐在外面桌边喝茶,而张行则干脆盘腿上了人家的榻——没办法的事情,不出意外,张行今晚上估计要躺着跟对方一起睡。 同塌而眠,不光是至交兄弟,还很有可能是公差和疑犯,又或者说是朝廷鹰犬与忠良。 "李定,你且从实招来,是怎么将韩逆救出去的"张行装模作样在腿上摆了一张纸,拿着炭笔胡乱写画些什么。 "我根本没有见到我表兄。"李定平静做答。"他是在我抵达驿站前一日逃脱的……阁下,是我之前小觑了你,无论如何都没把一个锦衣巡骑往高深了想,但事到如今,你还做这个样子干什么这件案子怎么解,阁下心里不是早有定见了吗" 秦宝和李清臣诧异回头。 "阁下竟然没跟自己同僚说吗"李定意识到了什么,诧异追问。 "说什么"李清臣站起身来,朝张行追问。"张三郎,你已经有了解案之法" "不是解案之法,是解局之法。"张行无奈回头。"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解案就是找到韩世雄,把人交出去交差,解局则跟上次在南坊杀人一样,认清楚上头到底想要什么,靠盘外招给上头一个难以拒绝的交代,则万事大吉。"张行恳切以对。 "说说嘛。"李清臣显得有些心浮气躁。"上头想要什么上次咱们在南坊做的不挺好吗" "上头,最起码紫微宫的圣人和此时主持杨逆大案的中丞,想要的是尽可能削弱门阀,尤其是门阀掌军之人……这是杨逆案后,中枢与人主的常情,是这个案子的大背景。"张行无奈做答。"所以,咱们真要想交差,连韩世雄都不要找,压着那三个看守的货色,逼他们写个上柱国韩长眉主使的招供出来就行了……上头必然就此认可,甚至,上头怕本就是此意,不过是手段到了,非要白氏来做恶人,引众怒罢了。" "为什么是韩长眉,不是韩引弓"秦宝犹豫了一下,坦诚追问。 "因为韩引弓就在潼关,能宰了我们,韩长眉够不着我们。"张行也很坦诚。 "那……" "那为什么阁下还在犹豫"李定忽然抱着怀插嘴,却是盯准了张行。"如今我既被擒,多了个近亲指证,我二舅怕是更难脱出此厄吧" "能为什么"张行同时抱着怀回过头来,一时居然有些气闷。"一面是大丈夫生于世间,眼见着朝廷规略、军国大计,只成门户私计,自然不耐,甚至不屑;另一面,却又晓得,世道如此,本就是世族门阀横亘,贪鄙无度,孤身寒士,想要做事,总得忍耐一时,曲身苟且,待有伸时,再做计量……换成你,你不犹豫徘徊吗" 屋内一时安静,只有四人气喘吁吁之态。 "人家说,识人不明,自取其辱。"过了片刻,李定回过神来,拱手以对。"但今晚连续两次识人不明,还是对一个人,倒是更显的我丢脸了。" "你不要拱手。"张行冷冷以对。"这件事情,本就是圣人与门阀争斗余波,而我们此行,也本就是为白氏分忧,本就是在做门户私计。而偏偏我们巡检又是个平素对我们有恩义的人,我们下面人断没有让她为难的说法,不然我也不至于半推半就着把事情往前面拱了……而现在我诚心与你说,你最好是个真有本事的,替我们找到你表兄,否则难逃干系。" "难!"李定抱起怀来,靠着床榻盘腿苦笑。"首先,此事真不是我做的;其次,非要我疑一个人,也跟你们一样,只能猜是我在潼关的三舅,但他领数千精锐在彼处,你们去找,依着他的性情,怕也真让你们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言至此处,李定抬起头来,朝张行拱手:"我记得阁下叫张行" "是。" "他们唤你张三郎" "是。" "张三郎。"李定叹了口气,再度拱手。"这个世道本就是这般凶险,换成我,怕是早就按照你之前那般言语去做了,并不好怨你什么……但有两件事,一来我也自问是个有抱负的,不愿意就这么沦为高门大阀的轮底烂泥;二来,我那个妹妹……" "妹妹"张行冷笑。"异父异母的妹妹" "是我知己。"李定闻得此言,反而平静下来。"若说我生下来就是韩博龙的外甥,命中有此一劫,那我这个知己就全然是无辜的……她唤做张十娘,本是杨慎府中的侍妾,也是刺客,自幼养在高门内户中的那种……当日杨慎主政中原军政,我去修路,拜谒于杨门,稍作献策,她执壶在侧,见我还有几分志气,便夜间弃了杨慎,孤身投我……我既不能伸展抱负,已然惭愧,如何能让她又无辜坏掉性命前途" 张行若有所思,秦宝、李清臣也多动容。 毕竟,这年头,身为高门侍妾而夜奔是挺刺激一回事,可反过来说,李定虽然眼下穷竭,仕途蹉跎,但多少是个世族子弟,临到此时,还能记得情分,为那个出身家伎的张十娘说情,总归是不个薄情的人物。 而此时,李定也在榻上长揖到底,近乎是大礼参拜:"张三郎,还有其余两位,如今皇帝和皇叔要摘瓜梳藤,让白氏与韩氏相撞,咱们各为其附庸,在下面撞到一起,并无对错。况且你们为刀俎,我们为鱼肉,本不该求什么公平道理。但李定还是想请几位发慈悲之心,或是秉公一回,救一救我们,或是去给白巡检讲一份道理,让她稍微高抬贵手,若能得脱此厄,李定将来必定有报。" 秦宝和李清臣皆欲言语,却都气馁。 倒是张行,只是抱怀嵬然不动:"李定,你吹了半日牛,满嘴也都是愤世嫉俗之论,可你到底有什么见解与本事,能让那种女子只听你席中一言,便夜奔于你呢这样好了,今日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你不如再说给我听一听,看看我张三郎到底识货不识货,是否不如你家张十娘" PS:大家新年第二天继续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