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号舍时,天还没亮,考场给了三根又粗又长的蜡烛,蜡烛在前朝才推行,这是白晋烛,价格不小,显是朝廷花了本钱。 苏子籍看一眼,没去用,这是一天一根,让考生晚上用,现在没开始考试,自然不会去用。 两侧有人走动,翻东西的声音,隔音不强,每个号舍面积也不大,左右不过一米多一点,榻跟桌都没有,只有两块木板,可以搭在墙两侧的隔断上,充当座椅跟桌子。 晚上睡时,大概需要用这两块木板拼凑一下。 这环境算不上好,但无论苏子籍,还是别的考生,都不会有意见,早在进来前,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省试的这三天,必不会好过。 不远还有两个木桶,一个装满清水,这是三天用量,还有一个是空,这是让人排泄用,都有着盖子,但只要一想在这狭小空间里吃喝拉撒睡,苏子籍这样对环境并不苛求的人,都忍不住有点担心,别的不说,这几天,怕鼻间少不了满满都是臭味。 除了这些,还有炭火铜盆等,苏子籍扫了一眼就略过。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在这号舍里站着,慢慢活动身体关节,对面号舍里的人也有些无所事事,虽天色还不亮,可眼神好,也看清了这里模样,见这悠闲模样,倒多看了两眼。 又过了一会,考场有差役挨号舍送笔墨砚台,跟县试府试一样,是官府统一发放,免得有人利用不同价位的墨色,达到作弊的效果。 苏子籍这才坐下,慢慢磨墨,心里仍有些心烦气躁,良久才慢慢沉淀下来。 眼见着众考生全部入场,街道角落里走出了谭右山,这省城大街小巷栉比鳞次,人烟稠密,又是省试,虽时光尚早,已经有汤饼铺子开门了。 谭右山摸了一下褡裢,上去就坐,要了一碗馄饨,老板答应一声,就递过芭蕉扇,一碗粗茶,才喝了几口,馄饨就上了。 谭右山吃了几口,口感鲜美,突怔怔的看着馄饨,突然想起了当日儿子当了公差,和自己第一次巡查,吃的就是馄饨。 几滴眼泪擦了,他大口大口的吃了,老板看见了,还忙着给他添了点小菜,轻声安慰:老哥,是出了什么事吧,没事,没有过不了门槛。 谭右山这时反平静下来,点头感谢,喝了馄饨汤,算了钱,就向一处而去。 脚步,渐渐平静。 城西·知府衙门 此时黎明,天气转凉,本来知府衙门是不开,但今天是省试的日子,不仅仅总督衙门,就是知府衙门,都提前办公。 只是差役,懒洋洋或靠在墙上打瞌睡,或直接睡着了。 外号老六的差役,在这伙人中资历最浅,别人都打着瞌睡,只有他还勉强撑着,不敢放松。 因无聊,偶尔会将目光投向外面,就看到一个穿着老者朝衙门口大步过来。 谁啊 老六皱眉,慢悠悠出去,打算拦下。 今天是秋闱第一天,虽知府大人不直接主管着秋闱,可三令五申,要配合学督,防止郡府在这段时间有人闹事,没看差役哪怕无事,也都在衙门里待着,轮流巡查 喂,老头,有什么事这可是知府衙门,不许乱闯! 老头明明看到了他,还朝这里走来,老六心中突升起了一股不祥预感,让他原本昏沉着的脑袋清醒了。 果然,下一刻就看到老头径直朝着东墙栅里的登闻鼓而去。 老头竟然要敲登闻鼓! 老六吓的全身一颤,顿时疾扑过去阻挡,口中还急喊:无事不得敲登闻鼓,你这老头,莫非是来找死 往日就算了,现在可是秋闱,真让人敲了登闻鼓,这事可不小。 老六的呵斥,也惊醒里面的人,几个差役闻声出来,看到一个老头冲入了栅门,拿起了鼓槌,都脸色大变。 可就算老六奔过去,也来不及,更不用说别人,就在老六抓住老者的手腕同时,老头手里的鼓槌已狠狠敲在了鼓面上。 咚咚咚咚……登闻鼓的鼓面,是用上等牛皮制成,这一敲,响声立时响彻四方! 老六哎呦一声,直接松了手。 不松也没用了,敲这一下,肯定已惊动了里面的大人,现在再拦,反是自己的错了。 你是谁,来敲什么鼓这时差役中资历最高的人奔过来,他年纪大,望着面前的老头,突然脸色大变。 你是……谭右山 你怎么从临化县跑到这里来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是秋闱,就算有冤屈,你不会上报县府,不会避开这个时间 现在,你事大了!这人竟然还认识谭右山,可见谭右山这几十年公差,不是白当。 钱麻子,我儿被丁同知之子丁锐立指使,却被秀才苏子籍杀了,现在我举报无闻,只有拼了一死,来巧这个登闻鼓。 谭右山是暗里查实苏子籍和丁锐立抵达省城后,才在这时间点上发难,就是为了让苏子籍和丁锐立,无法有时间疏通关系。 谭右山,你仅仅是不入流的公差,在此时状告正在参加秋闱的秀才,这与民告官等同对待,还不速速退下去资历高的人看一眼谭右山,见他已是两鬓斑白,面带愁苦之色,实是老迈,都有些不忍,现在凌晨,说不定大人还没有听见。 才说着,衙门里跑出一人:大人已听到了鸣冤鼓响,准备升堂! 得,这下不必劝了! 随着衙门正堂门打开,被惊醒的三班六房执事衙役照壁按序一拥而出,手执水火大棍的衙役传递着堂威:升堂,威武—— 知府廖清阁出堂,又是震耳欲聋三声堂鼓,廖清阁在明镜高悬匾下就坐,一时间堂内只闻衣裳窸窣,一声咳痰不闻。 肃杀之气,弥漫全堂。 谭右山是老公门了,多年领班呐喊堂威,对这种气氛非常熟悉,可是今天换个身份,不由一颤,可一想到儿子,一咬牙,就跪了上去。 卑差谭右山,请府尊大人为我作主!